導語
在數字化轉型背景下,工業互聯網對企業轉型升級提供獨特服務的定位越來越清晰。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目前能夠真正滿足這些定位的工業互聯網寥寥無幾。我們有必要梳理工業互聯網發展的背景與現狀,分析其困境與根源,探討其未來進路,并提供具體舉措建議。
2012年,美國通用電氣(GE)建立了Predix,希望利用數字化技術重塑其傳統制造業巨頭的地位。一時間,工業互聯網概念和對傳統工業再造的前景成為各國政府和產業界熱議的話題。2015年,響應消費互聯網的熱潮,中國企業和政府共同推出了“互聯網+”思路。所有人都希望借助消費互聯網積累的數字化技術優勢,快速打造工業界“BAT”,構建一個龐大的工業互聯網市場。然而,2017年傳出Predix售出的消息。2019年,德國機床巨頭通快(Trumpf)推出的AXOOM也被賣掉。此后,中國各類工業互聯網(與產業互聯網通用)平臺也不斷傳出負面消息。例如,2023年8月22日,三一重工旗下的樹根互聯終止上市申請。因此,工業互聯網平臺開始反思沿用消費互聯網思路的弊端,重新探尋不同出路。
時至今日,在數字化轉型背景下,工業互聯網對企業轉型升級提供獨特服務的定位越來越清晰。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目前能夠真正滿足上述定位的工業互聯網寥寥無幾。相對成功的工業互聯網都是聚焦在某些行業的特定環節,例如采購、物流、智能制造、招聘等職能領域,以優化資源配置、降低成本為目標。不少工業互聯網主要提供通用型云服務,往往陷入“紅?!睈盒愿偁帯km然人們對工業互聯網抱有極大期望,但現實是缺乏成功典范。因此,我們有必要梳理工業互聯網發展的背景與現狀,分析其困境與根源,探討其未來進路,并提供具體舉措建議。
工業互聯網發展的背景與現狀
工業互聯網與消費互聯網具有重要區別,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消費互聯網以雙邊市場(最終客戶與供應商)為基礎,但特別關注最終客戶一邊(包括個人和機構,同時包含B2C和B2B)。工業互聯網則以全價值鏈為基礎,但特別關注最終客戶之前的多層級附加增值鏈(Value-added Chain,限于B2B)。其次,交易導向的消費互聯網不要求雙邊參與者密切合作,而創新導向的工業互聯網則要求多方參與者(包括平臺主、補充者、供應商、客戶等四位主體)深入合作,融合實體業務流程與數字化技術,在多層級附加增值鏈中實現價值共創。最后,消費互聯網平臺采用獨占壟斷的封閉式治理模式,而工業互聯網平臺則采用多方合作的開放式治理模式。因此,兩類互聯網在范圍維度、合作導向、治理模式等方面存在巨大區別。因此,工業互聯網(Industry Internet,也可稱為產業互聯網)可以定義為:通過數字化技術與實體業務流程融合,賦能單一行業或跨行業全價值鏈多元參與者密切協作,追求價值共創,進而實現持續轉型升級。由于平臺(即業務-技術融合的基礎設施)是互聯網的中樞,本文以平臺為分析核心。
工業互聯網發展源自工業面臨轉型升級的挑戰。第一,數字化技術的迅速發展沖擊了所有工業行業的發展方向與路徑。一方面,消費互聯網領域的顛覆性變革讓企業和政府看到了“互聯網+行業”的潛力,使得工業互聯網成為公認繼消費互聯網之后的互聯網下半場。另一方面,消費互聯網的影響逐漸傳導到生產端,使得工業企業不得不正視數字化技術帶來的挑戰與機會。第二,生產成本攀升,如土地成本、勞動力成本、工業軟件成本等,使得工業企業不得不尋求轉型升級之路,從成本導向轉向價值導向。第三,供應鏈管控難度提高。由于環保政策收緊和國際貿易摩擦頻發,尤其是中美脫鉤引發的全球供應鏈突變,導致供應鏈地理分布日益分散、管理難度越來越高。第四,市場需求快速迭代與新興需求場景不斷涌現,包括國內與國際市場,增加了柔性制造的挑戰。例如,在3C市場等領域,大多數企業既無法抓住電子煙、平板電腦等短期爆發的需求,也無法應對手機、電腦等市場的快速萎縮。
然而,工業互聯網局限于依賴自身原有優勢,選擇容易摘取的“低處櫻桃”。國家工業信息安全發展研究中心2021年發布的《工業互聯網平臺應用數據地圖(2020)》顯示,中國工業互聯網平臺呈現快速發展趨勢,全國范圍內有影響力的工業互聯網平臺數量已超過70家,平臺接入設備數量突破4000萬臺(套),工業App數量超過35萬個。工業互聯網平臺來源主要有制造業鏈主(如三一重工樹根互聯、海爾卡奧斯)、ICT巨頭(包含傳統IT廠商和電信運營商,如華為、聯想、中國聯通、中國電信等)、傳統軟件企業(如金蝶)、互聯網大廠(如阿里巴巴、亞馬遜、騰訊、百度等),以及新創互聯網企業。由于各種平臺主(Platform Sponsor)基因不同,其切入點和發展路徑也有所不同。傳統制造業企業基于對行業獨特需求與價值鏈的深刻理解,傾向于瞄準智能制造在本行業的具體應用,提供生產流程管理、供應鏈協同等服務。ICT企業和消費互聯網大廠在數字化基礎設施上有著長期積累,逐步從數字化所需的云服務、數據處理實體業務,走向搭建集成數字化工具的運營。其他企業則基于專業化軟件和硬件設施,為工業企業設備(即物聯網)和流程的數據采集提供支持,也可以在某一職能領域提供具體的服務,例如招聘、采購、物流等。
當前中國具有代表性的工業互聯網平臺大多由現有行業巨頭構建。有關數據顯示,國外多數工業互聯網源自工業軟件企業與信息服務企業,而中國工業互聯網大多來自行業巨擘,尤其是制造業鏈主,占中國所有平臺企業總數的47%。由于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建立依賴重資產,且需要建立對復雜行業場景的深刻理解,以及需要依靠平臺主的影響力以吸引更多的企業參加,制造業鏈主成為中國工業互聯網平臺的主力。然而,由于缺乏數字化基因,這些制造業平臺主受制于數字化技術短板。此外,其他類型平臺主(包括ICT企業、消費互聯網企業、軟件企業與新創互聯網企業)同樣受制于不熟悉行業場景的短板。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類平臺主極少密切合作。
總之,工業互聯網發展至今在工業中的滲透率仍然不足20%,更為嚴重的是缺乏成功的最佳實踐和具有影響力的代表性案例,制造業企業與數字化技術企業深入合作尤為少見。這就是工業互聯網(以平臺為中樞)發展的現狀,以及其所面臨的困境。
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的困境與根源
很多人將工業互聯網視為數字化轉型的載體,但我們認為它遠超狹義的數字化轉型,即數字化技術在改良舊有實體業務流程方面的表層應用(新瓶裝舊酒),而是實體業務流程的深層變革(新瓶裝新酒),即廣義的數字化轉型,亟需數字化技術與實體業務流程的深入融合。正是由于缺乏這一認識,目前工業互聯網陷入困境。與此相應,我們將制造業的定義擴大,稱之為廣義的實體業。
工業互聯網平臺所面臨的困境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實體業平臺主受制于不熟悉數字化技術的短板,而其他類型平臺主則受制于不熟悉實體業務流程的短板。以上兩個短板本應可以通過兩類平臺主密切合作得以克服,但此類合作卻鮮有出現。另一方面,實體業平臺主把管控自身獨家供應鏈的思路與工業互聯網管理混同,用傳統管控思路指導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引發一系列問題。與此相似,其他類型平臺主則將消費互聯網或數字化技術的思路與工業互聯網管理混同,用單純數字化技術思路指導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也導致一些問題。同樣,以上兩種思路本應可以通過相互融合達到平衡,但此類融合卻寥寥無幾。工業互聯網以實體業務流程與數字化技術雙方高度融合為其核心特征,但這種融合嚴重缺乏正是其面臨的關鍵困境,進一步體現為兩個具體沖突性問題。
第一,供需沖突問題,即工業互聯網平臺的通用性PaaS(平臺即服務)供給和工業企業特殊性SaaS(軟件即服務)需求之間的內在沖突。這反映通用標準化與特殊定制化的基本悖論。具體而言,工業互聯網平臺在建設時通常采用PaaS模式,提供跨行業通用性數字化解決方案,以適應多元行業需求。PaaS模式的優勢在于提供整體架構設計,降低開發成本,提高共享程度,加快平臺落地和推廣。然而,這種通用性(標準化)供給同時導致其與具體企業特殊性(定制化)需求之間的基本矛盾。這是因為具體企業往往面臨高度復雜、多樣化的實體業務流程,因此需要定制化的SaaS,滿足具體實體業務流程的特定要求。供需雙方沖突直接引發當前中國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的兩個不同路徑:(1)大企業主導通用性PaaS,作為平臺內核底座;(2)其他企業聚焦定制性SaaS,作為平臺補充配件。然而,以上兩個路徑缺乏整合,導致企業客戶的迫切需求無法得到真正滿足;前者讓企業客戶擔心自己越來越成為行業巨頭的附庸,升級之路就此鎖定;后者讓企業客戶不斷重復建設,難以真正達成整體性數字化轉型。因此,工業互聯網平臺需要PaaS與SaaS雙方的搭配協同。
第二,成本-價值沖突問題,即成本導向的交易平臺與價值導向的創新平臺之間的內在沖突。這反映成本效率導向與價值創新導向的基本悖論。具體而言,目前工業互聯網平臺大多屬于交易平臺,主要解決行業內部信息不通、現有資源分散所導致的資源配置錯位、運營效率低下的短期供應鏈瓶頸問題,通過短期優化行業資源配置、疏通行業供應鏈堵塞,實現短期成本最小化。與此相對,未來工業互聯網大體屬于創新平臺,主要解決行業內部與外部多元能力互動融合所導致的潛在價值創新的長期生態系統發展問題,通過賦能行業成員合作創新,實現長期價值最大化。因此,工業互聯網平臺不僅需要取得短期效益,更要實現長期效益。
在分析工業互聯網目前困境與沖突問題之后,其核心根源成為我們迫切需要解答的課題。為此,我們可從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本質屬性與核心功能兩大方面加以探討。如果將實體業務流程與數字化技術看作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生產力”,將平臺主與平臺主之間、平臺主與平臺補充者之間,以及前兩者與其服務對象的企業之間(包括供應商與客戶)的關系視為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生產關系”,那么工業互聯網平臺困境與問題的核心根源在于新興“生產力”與傳統“生產關系”之間的沖突。因此,未來亟待構建新興的生態系統型(生態系統以平臺為基礎設施)“生產關系”。換言之,作為新興“生產力”,數字化技術正在突破傳統“生產關系”的局限,朝著新興“生產關系”方向轉型。歷史證明,生產力革新必定帶來生產關系變革。
具體而言,數字化技術已經在消費互聯網領域產生了顛覆式變革,尤其是推動銷售、物流、傳媒等板塊發生質變,涌現出諸如淘寶天貓、Shein、順豐、極兔、微信、TikTok等具有廣泛影響力的新興企業。非常明顯,數字化技術正在大大促進企業走向開放式價值共創的合作。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從工業大機器時代走向數字化時代,位于數字化技術頂端的人工智能具備類似人類的“主觀能動性”,使得生產力發展邏輯產生了巨大變革。正如一些學者所指出的,數字化技術極大推動創新與創業的“民主化”,但大多數人更加強調人工智能具有輔助、提升人類決策的獨特能力,卻很少重視人工智能(尤其是生成式人工智能)同時還具備替代人類決策的“主觀能動性”,包括自我行動能力與自我行動意愿。然而,面對數字化技術“生產力”,工業互聯網平臺主仍然嚴重依賴傳統供應鏈“生產關系”。這正是工業互聯網平臺目前困境的核心根源所在。實體業務流程與數字化技術雙方高度融合這一工業互聯網核心特征要求突破傳統“生產關系”。
第一,平臺屬性認定的沖突,即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公共財產屬性與平臺主把平臺視為私有財產之間的悖論,也就是平臺開放導向與封閉導向之間的矛盾。平臺主企業往往圍繞自身降本增效的目標,基于其所處的產業鏈地位投入資源,從而建立以自己為核心的工業互聯網平臺。這讓平臺主企業天然地認為工業互聯網平臺是其私有財產,將其視為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戰略手段。典型案例包括蘋果的硬件平臺與軟件平臺。在這種情境下,工業互聯網平臺缺少為平臺補充者與企業客戶服務的意識。此外,平臺主企業為了強化其對平臺的管控力,往往采取“半封閉式”模式治理工業互聯網,即限制平臺補充者與企業客戶的進入許可,以及其運營活動。此種治理模式極不利于工業互聯網四類主體(即平臺主、平臺補充者、供應商、客戶)之間的積極互動與密切合作,更不利于平臺主之間的積極互動與密切合作。最為嚴重的是,這不可避免對實體業務流程與數字化科技的高度融合產生阻礙作用??傊?,工業互聯網平臺從誕生之日起就存在以“開源社區”為代表的公共財產屬性與平臺主視平臺為私有財產的矛盾沖突,因此限制了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有效發展。
第二,平臺目的認定的沖突,即工業互聯網平臺以價值共創與共享為目的與平臺主把平臺視為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目的之間的悖論,也就是平臺競爭導向與合作導向之間的矛盾。需要指出,平臺目的沖突與平臺屬性沖突高度相關。這是因為公共財產屬性與價值共創高度相關,而私有財產屬性則與自身利益最大化密切相關。換言之,平臺的公共財產屬性要求平臺高度開放,而平臺的私有財產屬性則要求平臺高度封閉。此外,高度封閉的平臺引發自身利益最大化所導致的競爭趨向,極不利于平臺四類主體之間的密切合作,而高度開放的平臺則有利于合作。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平臺開放也要適度,因為無節制的過分開放導致平臺治理混亂,同樣不利于合作。換言之,適度開放的平臺對競爭與合作(即競合)的有效平衡最為有效。
無需贅述,以上兩大沖突源自傳統“生產關系”(即私有財產與自身利益最大化,強調科層制管控,由此導致平臺封閉性與競爭性)與新興“生產關系”(即公共財產與平臺四位主體生態系統共贏利益最大化,包括自身利益與共同利益的平衡,強調網絡協同性,因此引發平臺適度開發性與競合平衡)的沖突,包括由此引發的供需沖突(平臺主側重通用性PaaS,而平臺補充者側重SaaS)、成本-價值沖突(交易平臺側重成本目標,偏好價值分配(Value Capture),以及已有資源的路徑依賴式應用(Exploitation),而創新平臺則側重價值目標,偏好價值創造(Value Creation),以及潛在資源的路徑突破式探索(Exploration)。
工業互聯網平臺未來發展的進路探索
探索工業互聯網未來發展進路呼喚新興理論視角。為此,我們借用價值共創視角。這一視角源自營銷研究領域,并在商業模式和生態系統研究領域得到進一步發展。然而,目前這一視角更多強調消費者為中心,缺乏考慮數字化技術引發的工業領域變革。我們可以在已有價值共創的理論基礎上,結合數字化技術與實體業務流程高度融合,提出更適合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的新興思路。這一新興思路主要包括三點:(1)針對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悖論性質,采用陰陽平衡的哲學視角;(2)根據陰陽平衡視角,提出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的雙元價值共創概念;(3)根據陰陽平衡與雙元價值共創,指出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發展階段(見圖1)。
首先,我們需要超越主導西方思想的非此即彼邏輯,以及由此產生的機械論與還原論,轉向適合悖論思維與復雜系統的陰陽平衡哲學視角。由相生相克為主題的陰陽平衡哲學視角強調對立與統一的平衡(既在對立中尋找統一,也在統一中認可對立)、沖突與和諧的平衡(既在沖突中取得和諧,也在和諧中引入沖突),從而實現組織對應復雜動態情境?;陉庩柶胶庹軐W視角,工業互聯網平臺可被視為相互依賴企業一系列互動活動構成的網絡集成系統,具體表現為超越市場制組織形態(Market Form)與科層制組織形態(Hierarchy Form)兩極分化的網絡制“元組織”(Network Form as Meta-organization,即超級組織)。工業互聯網平臺的本質在于平臺四位主體之間價值共創的集成。工業互聯網的價值共創涉及產品中心邏輯(Goods-dominant Logic)與服務中心邏輯(Service-dominant Logic)。由于以上兩大邏輯,供應商與客戶所體現的價值有所不同,前者側重交易價值(Value in Exchange),而后者側重使用價值(Value in Use)。依據陰陽平衡思維,以上兩大主體(即供應商與客戶)、兩大邏輯(即產品中心邏輯與服務中心邏輯)、兩大價值(交易價值與使用價值)、兩大流程(B2C與B2B)等要素彼此包含對方,同時彼此區分,因此相生相克,構成悖論。陰陽平衡思維同樣適用于供需沖突、成本-價值沖突、技術-業務、公共-私有財產、開放-封閉、自身-共同價值、競合、生產力-生產關系、價值創造-分配、應用-探索等悖論。
其次,工業互聯網平臺與價值共創的內在關系可以幫助厘清其發展困境的癥結。依據應用式與探索式學習悖論的雙元平衡,我們可以構建雙元價值共創概念。價值共創要求工業互聯網平臺必須基于多方資源現狀,面向多方利益協同、多方共識構建價值共創的基礎設施。依據價值共創視角,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的主導邏輯是賦能平臺主與補充者(甚至供應商與客戶)共同做大“蛋糕”。價值共創可以區分應用式價值共創與探索式價值共創,由此可以構建雙元價值共創概念。具體而言,應用式價值共創主要來自垂直行業單一領域的合作,而探索式價值共創主要來自橫向跨行業多元領域的合作。這兩者共同構成雙元價值共創的悖論。工業互聯網平臺既能促進多元補充者之間合作創新,同時協調解決多元補充者之間的各種沖突。因此,平臺具備元組織的功能性質。
最后,根據陰陽平衡與雙元價值共創可以預判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發展階段。目前工業互聯網主要依賴應用式價值共創,屬于上半場。如前所述,目前大多數行業領域的工業互聯網平臺基本屬于交易平臺,主要解決行業內部信息不通、現有資源分散所導致的資源配置錯位、運營效率低下的短期供應鏈瓶頸問題,其出路在于利用診斷式人工智能,短期優化行業資源配置、疏通行業供應鏈堵塞,實現短期成本最小化。與此相對,未來工業互聯網主要依賴探索式價值共創,屬于下半場,但同時兼顧應用式價值共創。具體而言,未來工業互聯網平臺以創新平臺為主,主要解決行業內部與外部多元能力互動融合所產生的潛在價值創新的長期生態系統發展問題,出路在于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構建賦能行業成員的基礎設施,實現長期共創價值與共享價值兩者的最大化。但是,未來工業互聯網平臺并不排斥交易平臺功能,而是平衡創新平臺與交易平臺??傊?,工業互聯網上半場本質上是應用式價值共創,而其下半場本質上是以探索式價值共創為主、應用式價值共創為輔。
在現實實踐中,我們發現許多產業鏈物流、大宗商品貿易的平臺企業根本無法真正打通相關供應鏈,在發展到一定階段后轉身入局進入工業企業數字化改造領域,比如寶武鋼鐵的歐冶云商、鞍鋼的積微物聯、阿里巴巴的犀牛智造等。因此,以上兩大階段劃分只是基本情況,并非一成不變,但表明了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的必由之路。
關于工業互聯網平臺未來發展的舉措建議
基于以上有關困境根源的分析,我們提出中國工業互聯網平臺未來發展的核心框架與具體舉措(見圖2),包括以下三點。
建議1:借助數字化技術“生產力”,構建生態系統“生產關系”
目前工業互聯網平臺主自身尚未脫離傳統企業外部競爭和內部分工的思路,一方面排斥企業外部合作,導致無法真正解決工業企業痛點;另一方面企業內部割裂,層級嚴明,導致市場反應偏差大、速度慢。平臺主和補充者之間的價值共創一直“接觸不良”,無法密切合作。因此,平臺主必須提升自己的開放性和可塑性,隨時與補充者或其他平臺主開展價值共創的密切合作,而其合作的基礎在于數字化技術自身天然具備的“賦能性”(Affordance也可譯為“可供性”)。需要特別指出,與消費互聯網不同,工業互聯網特別需要平臺主與補充者的深度合作,而不是簡單的“撮合”,因此體現為價值共創關系。這在工業互聯網下半場尤其重要。
借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關系來理解數字化技術與實體業務流程的關系,前者主要體現在“賦能性”方面,而后者則主要體現在新興商業模式方面,包括價值共創(Value Co-creation)與價值共享(Value Co-capture兩個維度)。目前存在的普遍困境是,技術(以及市場)呼喚新興生產關系,而傳統商業模式或競爭戰略則因循守舊,僅僅注重價值分配, 卻忽視價值創造,因此阻礙代表先進生產力的價值共創與共享的新興商業模式。
由此可見,工業互聯網上半場強調“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部分改良,而工業互聯網下半場則注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整體變革,尤其體現工業互聯網生態系統化,即平臺主與補充者之間的高度相互依賴的生態關系。這挑戰舊存的組織形態,即市場制與科層制,因此呼喚以網絡制為基礎的生態系統組織形態(Ecosystem Form),即元組織。
建議2:促進實體業務與數字化技術深度融合,兼顧內核底座與補充配件
張瑞敏曾說,互聯網時代不是“做大做強”,而應該是做平臺型企業。然而,在工業互聯網時代不是做單打獨斗的平臺主,而是要當合作型平臺主。這不僅包括平臺主與補充者之間的密切合作,同樣包括平臺主之間的深入合作,即共同平臺主(Co-sponsors),尤其是實體業務流程與數字化技術兩類平臺主的搭配協同。
目前構建工業互聯網的路徑大體存在四個不同模式:(1)跨行業、跨職能通用性綜合型工業互聯網(即工信部所定義的“雙跨平臺”),為所有行業提供全方位服務;這主要由超大型實體業企業(例如海爾、三一重工等)、消費互聯網大廠(例如阿里、騰訊等)、大型軟件公司(例如金蝶、用友等)主導;(2)具體職能領域導向的專業性工業互聯網,包括原材料交易、物流、采購、招聘、數字化服務等;主要由新創中小型互聯網企業主導(例如智海在線、智聯招聘等);(3)垂直行業工業互聯網,試圖打通單一行業端到端全流程價值鏈的所有節點;這由具體行業中大型企業、新創中小型互聯網企業為主;(4)融合以上三種模式的最新模式,由具體行業鏈主企業與數字化科技企業作為共同平臺主深入合作,將垂直行業整體實體業務流程或具體職能領域與數字化技術高度融合(包括業務數字化與數字業務化兩大維度),賦能實體業務導向的數字化轉型與創新,促進生態成員之間的價值共創。例如,海爾卡奧斯平臺近年采用“大企業共建,中小企業共享”模式,構建多個 “一米寬、百米深”的垂直行業子平臺。在汽車行業,卡奧斯與奇瑞成立合資公司,共建“海行云”平臺,其中奇瑞貢獻行業知識和應用場景,卡奧斯貢獻平臺能力和技術底座。
雖然可以預判未來可能形成多元并存、百花齊放的工業互聯網格局,但上面第四個模式是目前最為可行的模式。只有等到此模式發展成熟之時,我們才能有效構建通用性綜合型工業互聯網。換言之,跨行業通用性工業互聯網需要以第四模式發展為基礎,開發和積累多元模塊,或者多元專業平臺,然后通過合并同類項方式,歸納提煉具有高度通用性的平臺內核底座。
必須承認,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工業互聯網平臺受制于能力有限,仍將長期深耕垂直行業。然而,工業企業嵌入高度相互依賴的生態系統之中,其涌現的問題和解決方案的源頭均來自合作伙伴網絡。工業互聯網的每個行業與每個領域都需要高度差異化和專業化的知識與經驗,從而做精做深。這就需要大批“專精特新”型專業平臺聚焦各自深耕的行業領域,培養自身獨特、具有高度差異化優勢的能力。因此,“專精特新”型專業化平臺能為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提供最為有效的賦能服務。
此外,從以上眾多專業化平臺中可能涌現少數跨行業、跨領域“雙跨平臺”,其作用不在于壟斷所有解決方案,而在于集成多行業、多領域的專業能力模塊,為專業化平臺提供全面賦能服務,因此可稱之為“平臺群的平臺”或“平臺集成的超級平臺”(Meta-platform),體現為超級PaaS(Meta-PaaS),成為拉通專業平臺群多元內核底座之間兼容的統一架構。
最后,平臺內核底座(體現為PaaS)需要實體業務流程與數字化技術兩類平臺主密切配合,構成兼容互補的共同平臺主。同時,平臺補充配件(體現為SaaS)需要平臺主與補充者之間、補充者之間密切配合,構成兼容互補的網絡關系。以上互補性體現在兩個維度:(1)補缺性互補(類似“雪中送炭”,補足短缺的關鍵組件);(2)杠桿性互補(類似“錦上添花”,提升協同效應)。這兩個互補維度既適用于平臺內核底座領域的價值共創,也適用平臺補充配件領域的價值共創。
建議3:盡快從工業互聯網上半場轉向下半場
如前所述,目前大多數行業領域的工業互聯網平臺屬于交易平臺,以短期成本最小化為核心目標,可被視為工業互聯網上半場。與此相對,未來工業互聯網平臺屬于創新平臺,同時兼顧交易平臺,以長期共創價值與共享價值兩者最大化為目標,可被視為工業互聯網下半場。筆者強烈建議盡快從工業互聯網上半場轉向下半場。
從工業互聯網上半場轉向下半場依賴數字化技術的轉型,尤其是人工智能技術。具體而言,診斷式人工智能最有利于工業互聯網上半場,而生成式人工智能則最有利于工業互聯網下半場。需要特別指出,工業互聯網下半場的價值共創范圍需要擴大,不僅包括相關產業的平臺主、補充者、供應商與客戶,而且擴展到高校與政府,因此構建產學研創新體系。由此可見,由于參與者從原有四類主體擴展到新的六類主體,產學研創新體系成為工業互聯網從上半場轉向下半場的重要賦能機制之一。
另外一個重要機制是采用“三兔共耳”視角重新解讀微笑曲線,將此應用于工業互聯網下半場(見圖3)。這個全新解讀包括三個方面:(1)研發與銷售的集成主要通過雙方深度合作,即采用銷售大數據分析啟發產品研發,然后通過產品快速迭代打開市場;(2)制造與研發的集成主要通過雙方深度合作,實現工藝創新;(3)制造與服務的集成主要通過雙方深度合作,實現商業模式創新,包括制造服務化與服務制造化兩方面的價值共創(這與生產性服務Producer Service高度一致)。
綜上所述,本文梳理了工業互聯網平臺發展的背景與現狀,分析其困境與根源,探討其未來進路并提供以上三個新思路,這三個新思路具有重要實踐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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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工業互聯網發展進路:反思與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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