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龐大的市場空白,為什么商業資本始終不看好芯片?芯片投資的難處在哪里?
“現在社會都說投資人是混蛋,都不投芯片企業,使得中國芯片被人卡住脖子,這些議論非常多”。談到中興事件和中國的芯片投資,深創投董事長倪澤望語氣中透著無奈。
金沙江創投董事總經理朱嘯虎對此也深有體會,并透露自己曾經栽過坑,“我們不是不投芯片,之前我們投了好幾個都血本無歸”。火山石資本管理合伙人章蘇陽則感慨“芯片投資的利潤相當于賣肥皂”。
2018年4月,美國“重罰中興”的這記重拳,讓我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們在芯片等核心技術上是如此被動。“我國高級芯片90%以上依賴進口。高檔芯片是第一大進口產品,其次是原油。后者每年要花掉約2000億美元。”中央第九巡視組副組長季曉南此前曾透露。
面對如此龐大的市場空白,為什么商業資本始終不看好芯片?芯片投資的難處在哪里?中興事件這一警鐘可以給我們什么啟示?下個階段我們還有哪些機會?回顧中國二十多年的投資歷史,為什么我們誕生了無數家估值超百億美元的模式創新公司,卻少見技術創新型的巨量企業?
針對這些問題,這里有近20位投資大佬和創業者的分享和反思。
為什么商業資本不看好芯片?
肖冰:大量科技創新企業嗷嗷待哺?達晨財智總裁
中國是后發、追趕型社會。無論是企業或個人,往往都比較短視,恨不得只爭朝夕。大家都愿意做立竿見影的事,而不愿做長期積累見效的事。
過去幾年,大量的錢投在商業模式創新,但大量科技創新企業嗷嗷待哺,需要錢的時候,機構忽視了對他們的投資。大家希望迅速見效,幾個月催肥一個企業,一、兩年就上市,但忽視了中國的現狀,還有大量科技落后的部分需要彌補。這是需要反思的地方。
衛哲:“錢多、速來、人傻”?嘉御基金創始合伙人兼董事長
以前有個笑話,A騙子對B騙子說,趕快到我們這兒來,“人傻、錢多、速來”。我覺得中國風投界正好是這幾句話倒過來“錢多、速來、人傻”。錢多到什么程度?2017年,中國VC/PE行業光人民幣新募集資金就高達1萬億,美元資金是600-700億美元。
但這個錢是有年限的,短則7-8年,長則10-12年。所以對速度有要求,錢多了就要速來,投資人想速來,創業者也想速來,這肯定會影響投資。
周志雄:中國投資人缺乏耐心?凱旋創投執行合伙人
十年前,中國VC模式抄美國。今天所有涉及到Consumer,涉及到用錢解決問題的,中國都走在前面。美國的發展比中國長幾十年,它的整體模式,包括上下游系統已經形成,可以承受相對比較長的發展,投資人的耐心更大。美國的資本市場支持創新技術,有的公司可能連收入都沒有就可以上市,但中國是不支持的,這是明顯差異。從回報角度來講,中國完全是靠Consumer起來的,得到了超額回報,投資人自然會往那方面傾斜。
芯片投資難在哪里?
朱嘯虎:投入和回報不成比例?金沙江創投董事總經理
我們不是不投芯片,之前投了好幾個都血本無歸,也算是為中國科技創新貢獻了一份力量。中國的芯片技術有幾個難點:一是公司大部分是單一產品,從長遠看,回報會有問題。因為生命周期短,很快就會下降到平均水平。另外,公司前期投入很大,研發人員、流片(像流水線一樣通過一系列工藝步驟制造芯片)等需要高成本。但公司往往估值不高,不像騰訊、阿里可以估值四五千億美元,芯片最成功的可能就是10億到20億美元。對VC來說,這種投入和回報不成比例。
周志雄:養人貴、回報低?凱旋創投執行合伙人
投資芯片行業,養專業團隊要花很多錢,但回報卻是所有類別中倒數幾位。現在中國市場的機會很大,但挑戰更大。
章蘇陽:資本是逐利的??火山石資本管理合伙人
投芯片的問題在哪?要么成功,要么失敗,不像部分模式創新,這條路沒走通可以立馬改。第二,絕大部分芯片即使投產成功,基本上也就是平均利潤。對VC來講,可能更喜歡投一些能產生更大需求,能快速把錢收回來的項目。
現在,市場上很多的東西都比芯片更容易產生回報和利潤率。只要這一現象依然存在,投芯片的依然還是少,這是一個正常商業公司選擇的問題,因為資本是逐利的,這是個現實問題,這一點我覺得無可非議。
楊磊:產業鏈長,流程復雜? ?北極光創投董事總經理
芯片投資的難處在于產業鏈很長,流程很復雜。光是一次流片的成本可能就高達幾百萬美元。另外,還有人力成本,有能力的芯片工程師至少需要五年培養,培養費也是百萬美金起步。同時,一個團隊做一個芯片至少需要18個月。
陳齊彥:技術很難轉化成生產力??DaoCloud聯合創始人
芯片是重資產投入,民營企業或國企投資都要面臨巨大的財務風險,也沒有人才集聚效應。所以這些事情的投入很多時候需要國家意志。這個過程難的部分在于,大量社會資源沉淀到國家主導的項目中,但最終技術要轉化成生產力,則要靠商業,靠原來的體系建設是有困難的。
“中興事件”的反思
李豐:芯片問題不僅是經濟問題??峰瑞資本創始合伙人
在中國生產的400億到500億美元芯片中,外資占80%左右,超過51%的工廠生產的跟進口的一樣,只是在國內生產而已,加起來不到3000億美元,大概兩萬億的產值。芯片行業一塊錢代表四塊錢產業鏈的價值,即8萬億到10萬億左右的產業鏈價值。
中國生產的帶有芯片的消費電子產品,90%的芯片是進口。高通2016年利潤是57億美元,其中60%是中國貢獻。把所有的國家數據加起來意味著,在這個經濟周期里,五到十年,我們有十萬億產業鏈價值和接近1.5億人的就業崗位,和這條產業鏈上下游環節相關。在這個周期里,如果中國不解決這個問題,不光是經濟問題,可能還有社會穩定問題。
劉芹:應積極關注底層科技創新??晨興資本董事總經理
怎樣看芯片和底層科技創新?我認為要回到商業本質,積極關注底層科技創新。
以前,中國是以市場換技術,錯過了上世紀70年代芯片大發展、90年代PC大發展。2000年,僅僅趕上了互聯網模式創新的窗口。但今天中國有機會用市場創造技術,是因為Timing對了。我們人才和資本有機會在同一起跑線,依托中國強大的市場規模創造原創技術。當下,中國投資機會逐步進入深水區。展望未來20年,挑戰很大,但機會依然讓我們充滿信心。
肖水龍:投資技術創新要沉下心??創東方董事長
我覺得確實到了創投界要更關注技術創新的時候。因為核心創新才有生命力和競爭力。模式創新這波過去了,但還有更大的技術創新,包括生物、AI,還有芯片行業等。投資還是要沉下心來,LP不理解,但我們要堅守,只有這樣才能賺得更多。
楊曉冬:要建立自己的生態??前美國富達投資中國總裁
我認為最近的中興事件只是貿易摩擦的開始。從現在開始,中興事件會一個接一個。我們要建立自己的生態,希望國家在稅收、知識產權等方面能提供(成長的)土壤,同時把錢通過VC給到創業者,而不是大學教授,由VC去發現想改變世界的人。
首先,現在這么多人都在做芯片,有點大躍進的感覺。第二,VC真的不要把這些有理想和想改變世界的人變成所謂的資本家。第三,我目前對投資土壤不太看好,因為大家一窩蜂去干這件事情。
楊立功:五年內將突破芯片上的封鎖??花旗集團風險分析部總監
估計大概五年,我們會在某些領域突破芯片上的封鎖。其中最大的推動力肯定是來自資本方,還有國家產業基金,這是雙方合力的結果。
吳興坤:中國出現顛覆性芯片還需5年??鯤游光電總裁
有一家上游芯片公司,在中興事件的那一天股價跌了35%,因為他們是華為、中興等企業的重要供應商。這家公司創立于2009年,是一家美股上市公司,芯片設計做得很精準,是屬于顛覆式,而不是改進式。現在更多的國內芯片屬于替代性,替代中下游相對簡易的芯片。目前看來,中國至少還需要五年,才能找到顛覆性的,市場能用上的芯片。
于立峰:不能滿足于模式創新和短期利益??源星資本管理合伙人
過去30多年,中國在以互聯網為基礎的發展中,有很多模式創新的創業或投資。但未來發展一定會從模式創新轉變到技術創新。過去我們沒有意識到,或是意識到了,但沒有引起高度重視。最核心的芯片、傳感器等都要從國外進口,但真正的核心技術是買不來的。這次限芯事件,要感謝特朗普給中國人敲了警鐘。我們不能僅僅滿足于模式創新和短期利益,要大力投資和發展中國核心技術,建立真正有底層核心技術的項目和產業,對中國未來的長治久安至關重要。
朱晴:助推擁有底層技術的好項目? ?光量資本創始合伙人
真正的底層技術投資是長期的事。中興事件給我們敲了警鐘,沒有哪一個群體可以獨善其身。我們需要創投機構與整個資本市場共同發力,助推擁有底層技術的好項目。
劉維:短期摩擦,長期合作? ??百度風投CEO
現在中國的資本投了很多模式創新或“應用創新”,有了這樣的帶動,中國第一次到了一個時點——有能力在新的體系結構上與美國同臺競爭,中國的公司有能力在技術領域與美國的公司爭取新標準的制訂。再怎樣限制中國對美國的投資,美國很多先進的東西還是要賣給中國的應用,否則他也無法利用這一循環加速發展。我想短期摩擦是有的,但長期合作不可避免。
芯片的投資機會在哪?
朱嘯虎:人工智能芯片要搶占先機? ? ?金沙江創投董事總經理
任何大行業都有周期性,大的新平臺起來后,先出來的肯定是做硬件的公司。人工智能芯片方面中國還有機會,芯片投入一旦形成平臺,新公司就很難做。因為如果競爭對手靠先機占據市場,把設備成本攤銷以后,你就沒辦法競爭,因為成本曲線遠落后于競爭對手,除非靠政府的大量補貼和支持。
楊磊:中國芯片企業要“跨維”競爭? ? ? ??北極光創投董事總經理
做出一顆芯片并不難,但是做一顆高性能的芯片非常難,將產品做到95%以上的良率更難。一家芯片公司想要立足,最少需要2000萬美元,在2000萬美元之下,大家拼的是錢,2000萬以上拼的就是各家本事了。
一個創業公司最關鍵的是創始人,一個對產品沒有把握的創始人,是很難將企業帶出來的。回顧我們的硬科技投資,我們最開始也犯過迷戀于學院派的錯誤:技術和真正的產業應用之間的距離非常大。現在我們更喜歡在產業中真正摸打滾過的成建制的團隊。
目前,全球芯片行業的現狀,一端是高靈活性的英偉達GPU,另一端是低功耗但不夠靈活的Google TPU。我認為未來的機會會在兩端中間,企業要在其中找到合適的平衡點。我的建議是,中國的芯片企業,即使是做同樣的市場,最好走和大企業不一樣的道路,一定要有一種“跨維”競爭的思路。
吳葉楠:國內半導體公司要突圍有兩個路徑? ?鼎興量子合伙人
一是靠強有力的市場終端支持和培育,讓它盡早進入良性循環;另一種是進入細分領域,迅速做大做強占領市場。
國內半導體公司要想成長起來,必須要有一些特殊路徑,不可能照抄美國公司。在半導體公司的投資中,要尋找技術優秀的團隊,給它提供一定市場支持,讓它在細分市場里迅速做大做強。有了足夠積累后,再開始向國際市場鋪開。
李海斐:人工智能上游硬件和軟件應用潛力巨大? ? ?國科投資董事總經理
人工智能是真正生產力革命的大門,這個大門已經開啟。到2020年,人工智能產業至少會帶來5萬億甚至10萬億的(市場)規模。這也將帶動大量上游硬件和軟件應用的發展。比如上游的機器學習芯片,光學的VCSEL芯片,MEMS(微機電系統)等。
王庶民:化合物半導體的未來非常光明?超晶科技首席科學家
當集成電路里的摩爾定律終結后,如何再繼續發展集成電路,一個必然的趨勢是找到新材料,比如化合物半導體材料。英特爾預言,到2030年,化合物半導體將占據整個半導體芯片市場的60%,化合物半導體的未來非常光明。
韓彥:20年內,全球華人人才將回流??光速中國創始合伙人
媒體說中國只有模式創新,但我們低估了自己創新的能力。我不覺得中國沒有人才。我看到的機會是,中國未來10-20年,全球華人人才會回流。在AI等底層技術上,中國人才在世界中占比很大。
凌代鴻:投資人應多關注芯片領域? ? ?旦恩資本創始合伙人
近期全中國都在談芯片,但投資人應該理性看待。芯片不像2C行業,誰的資本強、執行力強,誰就能一下子沖出來,芯片需要幾十年的努力。硬科技的投資,是十年二十年磨一劍,不像2C行業這么性感,“它是一個漫長的馬拉松”。不過,像富士康回歸A股等表明了政府的信號:中國對硬科技極端渴求。對投資人來說,應該多關注這一領域。
章蘇陽:真正的AR芯片能產生中短期高額利潤? ? ??火山石資本管理合伙人
一段時間內投資芯片,除非是真正的AR芯片,比如做一個好的神經網絡30層、60層、90層等能夠很好地疊加,很多應用軟件放進去,裝一片芯片就能解決,或許能產生中短期的高額利潤。其它東西就算你做出來,也就是平均利潤或零利潤狀態。零利潤狀態不是真的零利潤,而是在芯片領域獲得和賣肥皂差不多的利潤。這種情況會影響到商業投資行為。
對投資者的建議?
肖冰:回歸投資本源? ? ?達晨財智總裁
各種包著外衣的投資策略,將外衣剝去,內核無非是套利和投機。未來的趨勢怎么樣,大家也很困惑。市場變化比較快,政策老在變,怎樣應對?我覺得還是要回歸投資本源,投一些能看到長期價值的東西,做長期的產業研究和研判。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堅持5年、10年,投資回報不會差,不要去追逐短線熱點,不要跟著短線的政策走,要保持一顆沉穩的內心看待投資。
我們往往高估了現在,低估了未來。要相信未來,價值的力量就是時間的力量,要相信長期艱苦奮斗的成果,不要相信短期套利的成果,那種成果可能有,但是偶然的,不值得我們學習。
倪澤望:回歸初心,堅守價值投資? ? ??深創投董事長
現在社會都說投資人是混蛋,你們都不投芯片企業,使得中國的芯片被人卡住脖子。現在全社會都熱衷于說去投芯片吧。這樣一個迷茫的時代,我覺得要回歸初心,思考怎樣堅守價值投資,包括芯片也是一樣,一定要記住市場經濟的基本規律,我們不可能包打天下。第二,所有技術,尤其是原創技術,不是僅僅靠錢能夠做成功,需要各個方面上上下下一起努力。
衛哲:多看高度、深度? ??嘉御基金創始合伙人兼董事長
給中國創業者和投資人的建議是多看高度和深度,如果只看廣度和速度,一定會有大量的獨角獸死尸在不遠的將來等著我們。
劉烜:重視換道超車? ? ??金風投控常務副總經理
像在這種進口替代的機會里面,一定要考慮產品周期。現在說的集成電路,也有摩爾定律。投資這么多,為什么中國沒有出來?我覺得要重視換道超車的邏輯,這在新能源汽車領域已經得到充分驗證。
張瞰:軟件比芯片更讓我擔憂? ? ??觸寶科技董事長
中興事件后,大家討論比較多的是國產芯片的替代問題,我覺得更不可替代的是軟件部分,就是操作系統。如果芯片還能找到替代方案的話,可能Google操作系統是沒有任何替代方案的。我是做軟件和互聯網的,從我的角度來看,軟件產業被美國公司壟斷的層次遠超硬件,這更讓我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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